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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那些行行色色的女子,我遇见的没有遇见的认识的不曾认识的,像极了突如其来的一场秋雨,悄无声息地钻进你鞋底的裂缝里,脚尖的潮湿意味着藏在鞋里的白色棉袜变薄变黄,即使洗干净了晾在那里,也只是皱巴巴的再也衡量不清那些条纹的来龙去脉。
我身为这行色中的一员,身为这场秋雨里的一粒纤维,我厌恶在这光怪陆离的城市里出现的女子,却又自命不凡地觉得自身价值的骄傲,虚荣,认为唯一时刻存在着并包围在天使般光环的赞叹里。
容易写字的女子也就容易寂寞。虽然这种寂寞不卑不亢不惊不乍,甚至有着冷艳般的绝美,可是往往这种寂寞的绝美就像是鹰击长空的壮烈。安妮说谁都知道孤独的确是一种可耻。但它无可回避。女子就是如此地奇怪,明知道不停写字的后果是死寂般的孤独,却仍然停不下来。可能你会在房间的角落,鸭褥被中间,冰冷的厕所,发现身体上残留着血迹的女子,不要惊慌,她再也不必为了家庭劳累,为了爱情痛苦,与其能体会一隅的甜蜜,不如从容解脱一世的孤注。
我给小婉打电话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很虚弱地跟我说话。很轻的声音,听得我心里面凉凉的。如果不是那几个同学及时赶到,如果不是他们敏感地察觉出她行为的异常,或许,或许此时她的肉体已不在温暖的床上,我打过去的电话那头也只是嘟嘟无声的残留。
她没有哭,没有向我哭。大概我跟她并不熟识的缘故,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电话,我除了听她说话,告诉她只要活着之外,做不了任何帮助。
一个孤儿,以私生女的身份活在世界上,残忍的母亲生下她只为了向那个给她生命的男人多拿几个钱,结果男人一个子儿都没掏出来,以孩子做筹码的母亲没有意料到会输掉这场官司,并让孩子成为她在原本家庭里地位的累赘,她或许不爱这个生命,可是她没有资格恨她,不要她,然而在这个绝望女人的生命里,孩子已不能成为她满足起来的希望。小婉对我说,你觉得我可能去告她吗,我可能永远不会爱她,但是永远不会恨她告她。
这么样的女子,没有前进的路没有后退的门,念不下去的高三,放弃不掉的奶奶,面对一群觉得自己理所当然没有义务再抚养自己的舅舅阿姨叔叔婶婶,我在电话的这头看窗户外面斜斜射进来的阳光,看同寝室的女孩子带着耳麦听摇滚的同时,心灰意冷。
我说小婉,你需要钱吗,我可以寄给你一些。.
她似乎在那边笑了,我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带着我年迈的奶奶离开,多到可以让我完成以后的学业,衣食无忧.萌,你是否可以给我?
我太世俗,我不懂像小婉这样的女子要一切不可能重来的过去,我没有很多的钱,可是我虚荣得想要帮助一个力所不能及的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虚荣得无法测量。
她说,那天舅舅们要赶我走,说我十八岁了,不再需要他们拿钱出来供我吃喝念书.他们受够了十几年来除了要抚养自己的小孩之外还要养活年老的父母以及妹妹不要了的孩子。我想离开,可是自从去年爷爷过世后,就只剩我和奶奶,奶奶是个愚昧的老人,她只要我能在她的身边陪她,活着陪着她至死,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那一天我也不知怎么了,走着走着,就到了水库,等我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医院,一旁是奶奶哭天抢地的叫喊,舅舅们一个都没有出现。
她说,我也不知道我的同学是怎么看出来那天晚上我的不对劲的,或许是因为我把东西都送给他们了,连从前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也全部送了给他们,他们觉得奇怪,才来找我....
我要怎么做小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感觉到这个世界充满爱,或是让你虚幻地觉得这个世界有爱。
萌,我把这个故事说给九九听的时候,她说,你不是个天真的女子,可是你为什么要如此天真地以为你可以做什么或者说你应该做什么让别的人从她们所生活的炼狱里跳出来。更多的时候,没有了痛苦,就间接的迎向了死亡。
此刻的九九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再过两天她就要乘飞机回去,回去打掉这个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生命,有的时候是开始,有的时候又是终结。.
九九的家,是美丽的海南岛,那里种满了一年四季都不会变枯黄的树木,长青,长情,所以那边来的来的女孩子们注定都被下过树的诅咒。
九九的身体已经显得有点丰腴了,尽管不知情的人并不容易看出来但是始终不能再拖下去。九九没有足够的钱加上担忧害怕,她只有告诉远在海南的母亲。.那又是个极其厉声厉色的母亲,她叫九九死在外面算了,还回来做什么。九九在电话这头哭得死去活来,她说妈,再让我回去见一见家乡的长青树。
九九毫无征兆地就走了,我去她们宿舍找她的时候,那些女孩子说她一早就走了。什么行李都没有拿,要拿什么行李呀,反正过不了几个月她还回来。一个女孩子边在电脑上看电影边说。
我出了宿舍楼的时候看见了那个让九九怀孕的男孩子,他打着雨伞从我身边走过去并没有看见我,他的脸埋在另一个娇小女孩子的脖子下面,前面是平坦的阳关大道,即使不看路也不会走错摔倒。我抓起一把泥土往他身后扔去,他转过来惊讶地看着我,蒋萌萌?即便又一笑,不让我有质问他的机会,为了九九的事吧,我们分手了,就这么简单,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再继续的必要。
悲惨的并不是你在绝望的过程中遇上了绝望的事,而是在绝望的过程中遇上了不值得绝望的事。
陷在指甲缝里的你泥土张扬着,整个人微微疼痛起来。.
给九九打电话的时候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她我所听到的。最终还是觉得应该跟她说,九九在那头冷笑了一声,然后说算了吧,萌。
算了吧?怎么算九九?他这样伤害你,他说那样的话!
说了又能怎样呢。
这样就是背叛!我气愤道。
萌,九九说,为什么要把背叛想成如此恶劣呢.曾经所有的言语和行为就像一张拼图,,而背叛只不过意味着打乱原有的秩序,打乱秩序和进入未知.这是昆德拉教我的。
我说九九,什么时候手术?
三天后。
接着无声的沉默蔓延开来。其实我跟九九都明白,这出戏无论结局如何都改变不了悲惨的过去,只是看它会在哪里终止,如果就此结束,那么就是场注定了的悲剧,如果再演续集,或许还会有扭转的余地。九九就是编制这部系的导演,只是她宁愿让悲剧的终止也不愿再抱有希望的去向往。
所以,九九牺牲了。用最最俗气且愚蠢的方法结束了一篇小说最后的喧哗。
沉默电话的那头,我听见她母亲狠狠地责骂她,很是歇斯底里。
告诉他,陈九九爱周长青,九九挂了电话。
一直看女子写的文字,或看写女子的文字。一直听清一色的女歌手的歌,下载一些不容易找到的歌曲,音乐如纤维般侵占整个身体,MP3里不为人知的女歌手煽情地唱着:这也不对 那也不对 又是什么才算完美 原谅我已无力再坚强 请你相信事非我所想 如果爱你从来都是妄想 拿什么来赔偿
那些在暗夜里显得冗长的音符,我时常忘记,于是我也就记不起在BBS里不相识的女子写过绵长的字句,记录在时间里不断旅行的人。
看电视剧,一个女子,患有严重的忧郁症,含着泪说,我们得到的都不是我们想要的。
得知九九去世是在她离开后的两个月,手术没有成功,九九和她那个不该来的孩子同时在手术台上结束掉了生命。她的姐姐来收拾她留在学校的东西。我想起两个月前那个同寝室的漂亮女孩子说,反正过不了几个月她还回来。
九九的姐姐跟她有着相似的容貌,脸相比之下更要削瘦,穿宽大的呢子风衣,一双皮靴子在暗长的走廊上发出咯噔咯噔响亮的声音。她一句话也不说,收了东西就走出宿舍楼。我想起最后一次听九九说话,一起沉默的时候,她母亲在那边骂道,你还知道回来!真是不要脸的东西!我们陈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一年里先后两个小孩要跑去做人流,脸都被你们丢光了!去你姐姐先前做过的那家私人诊所吧,那价格便宜,你姐姐做了也没事......
陈九九爱周长青.成了九九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村上春树说,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扔要继续活下去。
是的呀,周长青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活在阳光普照的日子里,告诉他一个死去的人爱他又有什么意义。活到毕业,活到终老,活到在将来的日子里让他偶尔会想起与陈九九的快乐时光。
我们遇上一个人,希望和她再有将来。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回到过去,修补她的不幸.
侥幸者,也是受害者。
我们不能预言,脱离了这一段悲哀,就不再会进入到另一段悲哀。
一直用IBM的笔记本,IPPOD内存不小的MP3,曼秀雷敦透明晶亮的唇彩,有的时候对面宿舍的女孩子们还会踩着尖头皮鞋来我这里要烟或者香水.我喷一种名为"解脱"的香水,前味是清新的风信子,中味为山菊花等其他,她们总说,萌你的香水味总是特别.其实"解脱"是一种味道并不强烈的香水,不像"毒药"那样是蔓延的浓,也不像"五一大道"那样好闻,后味实足。它的香味似有似无,像在扩展又如在收缩,有刺鼻的幻觉却又欣然接受。我只有用一些价格不菲的东西才觉得自己是存在的,至少是存在过的,自身的饿价值靠外界的物质来起作用,无比璀璨却又满是荒凉。
我的母亲,作为一个已过中年的女子,曾经一度陷入背弃的恐慌中。她害怕所有人都离她而去,发生过现实与自身的幻想注成了她一天天憔悴掉的面容。.她在那一度恐慌中对着我说,萌萌你们想逼我离开是不是?你父亲这样你也这样,你们想逼我到死是不是?不,我生是蒋家的人,死也是蒋家的鬼了,你们姓蒋的人一个都别妄想我走。绝对不可能!
父亲面对这样的母亲时常不语,或者甩门而出,他厌倦了母亲这种他认为不伦不类的话,他从不给以安慰。我说没有人要你死妈妈,姓不姓蒋并非我能选择,无可奈何的人是我,你在一开始就可以选择要不要跟爸爸在一起,可是我一生下来就应该姓蒋。
可是母亲就是这样决绝的女子,只要是她认为的她就觉得事实便是如此,我们说就狡辩,,不说就是默认。
的确在这个世界里,总是有人得不到幸福,一切都活得过于牵强,不是我们对人对事不抱有希望,而是不幸总如病毒一样悄无声息的扩展,当我们察觉早已病入膏肓.再好的医生治愈不了他认为健康的病人。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我知道了。女子因为有太多的爱,不懂得淡化不懂的隐藏,她们坚信牡丹亭上三生石的誓言,可是却宁愿支离破碎也不愿失去一瞬的甜美。.
一个年老的女子,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了二十九岁的青年,由于家里的贫穷风气的低俗不得不早为人妻任老任怨,并心甘情愿愚蠢地觉得这是本来,应该的事情。她不认得一个字哪怕是自己的名字,却有着很精明的计算头脑,因为她在持家之时要算好买菜的斤两,给别人剥毛豆赚钱时要精打细算着剥多少斤毛豆可以获得多少钱。
几十年后,他们的儿女也老了,第三代也慢慢成长起来。一个很平静的中午,女婿到房里给卧床不起的老父亲送饭,老人说再等一会儿再吃,于是女婿在外面与女儿妻子老人一起吃完了饭收拾完了之后又去房里叫父亲吃饭。只是八十几岁的父亲已经叫不醒来,他沉沉地睡着,茶几上的饭早已失去了余温。
年老的女子终于失去了陪伴了几十年的老伴。她的世界失去了唯一的光亮,从此全然黯淡。在她心里,丈夫是全部,是她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理由。可是,现在这个理由没有了。她可耻地觉得自身没有了任何意义.她一步一步步入濒临.这个女子就是我的奶奶。
女子的感情可以在一夜间激发,却不能在一夜间消逝。
于是便又有女子说,爱,从来就是千回百转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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